秦昆仑采药刻石
真实性的几个语言文字证据
- 三亚学院陆忠发-
摘要：“秦昆仑采药刻石”发现之后，各界对此石刻的真伪意见不一。从语言文字角度看，刻石上的文字与秦汉时期文字形体相同，把“昆仑”写作“昆陯”，目前可知只有秦人这样书写，这些是秦昆仑采药刻石确是秦人刻写的重要证据。从汉语史的角度看，刻石中表示“率领”的意思用“将”，把“以”用为介词“于”，都证明刻石的刻写年代不晚于汉代。因此，秦昆仑采药刻石的真实性可不必怀疑。
关键词：秦昆仑采药刻石；将；以；真实性
青海师范大学侯光良先生发现“秦昆仑采药刻石”之后，各界对此石刻的真伪意见不一。要拿出让大家心服口服的证据，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考古。这块刻石有不少剥落的地方，可以在附近考古，如果能够找到这些剥落石片，拼合出完整的刻石来，就不会有人怀疑是伪刻了。
这块刻石以篆文刻写，其文字转写成现代汉字是：
皇帝使五大大（大夫）臣（或释“田”）翳将方支（伎）采药昆陯，翳以廿六年三月己卯车到此，翳囗前囗可一百五十里。
这段文字中，“将”是“率领”的意思，“以”是表示介词“于”。
在没有进行考古之前，判断石刻真伪最可信的证据是语言文字方面的材料。
复旦大学刘钊先生6月12日在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的“古文字微刊”上发表《我对昆仑刻石的看法》，认为此刻石是真实的。刘钊先生主要从文字的角度证明此石刻是真实的。刘钊先生首先逐字证明刻石上的每一个字与目前我们掌握的秦汉时期文字的写法是相同的，刘钊先生举出的第二个文字方面证据是“秦昆仑采药刻石”中“昆仑”写作“昆陯”。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证据，因为文献中“昆仑”的“仑”通常都是从“山”的，没有作“陯”的写法。把“昆仑”写作“昆陯”，目前只有本世纪初在湖南湘西里耶秦代废弃的古井里发现的秦简中有相同的写法，这基本上可以证明“秦昆仑采药刻石”上的文字确实是秦朝时的人所刻写。
下面，我再从语言上提出两个可能证明“秦昆仑采药刻石”真实性的证据。
（一）“将”表示“率领”义时代在战国秦汉时期
汉语中表达“率领”的概念，有四个字：
1、汉字造“帅”字 表达“率领”的概念
“帅”字金文作
或作
、
、
，从
、
、
像两手举旗帜之形，旗杆太长，不便直书，故“帅”字的字形中旗杆和旗杆上的巾多不相连，
这个形体是相连的。“帅”字各形体中的“巾”总是下垂的，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如果上书或者平书之作
或者
之形，就容易被误解为兵器，故造字时均弯折之作
。“帅”的金文形体正是一个人举着旗帜之形，所以，“帅”的形体表示的是“引导”、“率领”义。
西周晚期单伯旲生钟铭：“余小子肇帅井（型）朕皇考懿徳。”
“帅井”同义词连用，都是“率领”、“示范”的意思，这里的“帅”正用本义。
后来，“帅”引申表示“将帅”“统帅”等意义，如《论语·子罕》：“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而“帅”字的本义“率领”义则在文献中很少使用。
2、“以”引申表示 “率领”的意思
“以”甲骨文作
，本义是“搬移”。《小屯南地甲骨》4366：“辛亥贞：王令
以子方奠并，以父丁宗。”这里记载的是商王命令子方将其祖先牌位移到父丁的宗庙里与商王一起祭奠商王的祖先和子方的祖先。第一个“以”是介词，可以翻译为“用”、“拿”，第二个“以”是动词，用本义“搬移”之义。
“以”引申表示“率领”。如《左传·僖公四年》：“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 《左传·襄公二十二年》：“十二月，郑游眅将归晋，未出竟，遭逆妻者，夺之，以馆于邑。丁巳，其夫攻子明，杀之，以其妻行。”“以”也是“率领”的意思。《史记·项羽本纪》：“广陵人召平于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说的是项羽的叔叔率领八千人起兵反秦的事情。这里的“以”都是“率领”的意思。
秦汉以后，“以”表示“率领”的用法文献中基本上没有了。
“子”是商王的姓氏，子方的首领应该与商王同宗。
3、“将”引申表示“率领”
甲骨文“将”作
、
，从
表示俎，从双手，字的形体是双手把俎供设好。俎是祭祀时献牺牲的器物，造字用供设俎表达“献享”的概念。
《合集》32767：“丁巳贞：于来丁丑将兄丁，若。”
《合集》13532：“贞：于南方将河宗，十月。”
《合集》30763：“其将祀鼓，其……佑。”
以上卜辞中的“将”都是“献享”的意思。
《说文》：“軷，出将有事于道，必先告其神。立坛四通，树茅以依神为軷。既祭祓，轹于牲而行，为范軷。” 这是祭祀路神祈求路上无险阻之祭，是军中常见的祭祀。军队出发要祭祀神灵，叫軷，主持祭祀的人应该是统帅，统帅把牺牲献给神灵，所以，“将”由献享引申出献享的人――统帅。
“将”的“将帅”义产生于战国早期，语言材料有：
《公羊传·隐公五年》：“曷为或言率师，或不言率师？将尊师众，称某率师。将尊师少，称将。将卑师众，称师。将卑师少、称人。君将不言率师。书其重者也。”
《春秋·闵公二年》：“郑弃其师。”《公羊传》：“郑弃其师者何？恶其将也。郑伯恶高克，使之将，逐而不纳。”《穀梁传》：“恶其长也，兼不反其众，则是弃其师也。”
战国时期，将帅有时候也称为“将军”：
《穀梁传·文公六年》：“晋将与狄战，使狐射姑为将军，赵盾佐之。”
“将军”的“将”是“率领”的意思。再如《史记·秦始皇本纪》：“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史记·淮阴侯列传》：“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
“将”的“率领”义，在秦汉以后文献中基本上不再使用了。
这是汉字表达概念的重要方法之一，可参考陆忠发《汉字学的新方向》53-73页，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陆忠发《当代汉字学》201-255页表述更加详细。
4、假借“率”表示 “率领”的意义
《说文》：“率，捕鸟毕也。”“率”字本义是捕鸟的大网，“率”在早期文献中通常表示“都”“全部”的意思，是本义引申的意义，如西周早期的大盂鼎铭：“率肆于酒。”大约西周中期的时候，“率”假借表示“率领”的意义，如西周中期
方鼎铭：“率虎臣御淮戎。”
“率”表示“率领”的意义，在文献中极为常见。
由上述材料可知，秦汉以前，汉语中表示“率领”的意义，可以使用“帅”“将”“以”“率”等，秦汉以后，汉语中表示“率领”的意义，基本上就只有“率”一个字了。秦昆仑采药刻石用“将”表示“率领”的意义，证明刻写的人很可能不会是战国秦汉时期以后的人。
（二）“以”表示介词“于”的用法秦汉以后不再出现
“以”在先秦时期有表示介词“于”的用法。秦汉以后这个用法就没有了。如：
《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子仪之乱，析公奔晋。晋人置诸戎车之殿，以为谋主。绕角之役，晋将遁矣。析公曰：‘楚师轻窕，易震荡也。若多鼓、钧声，以夜军之，楚师必遁。’晋人从之，楚师宵溃。”“以夜军之”就是在夜里包围楚国军队。
《孟子·离娄下》：“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清吴昌莹《经词衍释》卷一：“以犹于也。”是。
“以”表示介词“于”的用法秦汉以后不再出现，而秦昆仑采药刻石用“以”表示介词“于”，这个材料足以证明刻写的人不是秦汉时期以后的人。
从上面的语言证据上看，我不相信这块秦昆仑采药刻石是秦汉时期以后的人伪造的。
另外，秦昆仑采药刻石还有一些地方似乎是可信的。如“翳将方支（伎）采药昆陯”，方伎是负责采药的人，中药中是有石的，《本草纲目》对中药的分类就有“金石”类。《汉书·艺文志》曰：“经方者，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深浅，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以通闭解结，反之于平。”所以，秦昆仑采药刻石记载率领方支（伎）去昆仑山采药，实际上就是采药石。
秦昆仑采药刻石有从某处到此处大约一百五十里的记载，也非常符合登山者的记录特点。登山者通常都会每间隔一段距离就做一个记号，希望回去的时候能够沿着来时路返回。所以翳会在刻石中记下一百五十里的距离。
总之，秦昆仑采药刻石不像是秦汉时期以后的人伪造的。
“军”是“包围”的意思，参考陆忠发《当代训诂学》36-38页，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年。
作者介绍
陆忠发博士，男，1962年11月生，安徽合肥人，三亚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文字学、古文字学、训诂学和古代文史研究，兼及文物考古学研究，发表论文70余篇，出版学术专著十余部，其主要学术贡献是：
1.构建了汉字表意理论并运用于古文字考释研究和古代文史研究，完成了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汉字表意理论指导下的甲骨文考释研究”，解决了文史哲文物考古学领域很多疑难问题。
2.首创中国训诂分唐宋以前的“直陈词义训诂”和唐宋以后“考求词义训诂”说，解决了训诂学界关于训诂体系的矛盾对立，构建了完善的训诂学理论体系；总结十七类二十二种考求词义训诂方法，推动了训诂学发展。
3.开创以战国古文字和敦煌写本汉字为研究对象的手书汉字形体变化研究新领域，一揽子解决了从事古文字学研究的学者和从事古籍校勘的学者难以全面掌握古文字和楷书背景下汉字手书导致的偏旁部件的各种变体和偏旁部件讹混全部情况的问题。
4.比较全面开展“仁”“义”“礼”“中庸”“无为”等中华优秀思想文化关键词含义考释研究，考释清楚了中华优秀思想文化关键词含义，初步说清楚了中国人的思想观念，有助于让世界读懂中国人民。
5.首先展开对《古代中国文化西源考》错误的研究，初步研究一万年前中国文化西传是造成中西文化存在相同相近的原因，很可能真正揭示了中西文化存在相同相近的真相。
（人文与传播学院新闻中心供稿 文/陆忠发 图/网络 编辑/孙嘉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