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沙龙|NO.2】书斋里的思想冒险:我对电影批评的一点理解


  • 2022
  • 06/30
  • 19:38
  • 学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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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代人类的社会文化生活之中,电影无疑是作为精神的表象世界的一种洋流——它背后是现代人的精神意识的欲望与冲动在沉闷的原型驱动与商品喧嚣的旋转中产生的巨大引力,裹挟和抛掷着每个个体参与到这场寻求意义的精神漩涡,一个如同在虚无的巨鲨的驱赶下奔突的沙丁鱼漩涡。影像比任何精神产品更加凸显了困于“肉体的囚笼”的心灵颤栗,在沉重的肉身下寻求日常生活之上的超越,而“西西弗的神话”的荒诞性不恰恰是当代电影的基本逻辑吗?在符号交换成为生活的基本现实,在流动的现代性带来的惶恐和危机中,甚至经典电影时代的“洞穴”观影——如柏拉图隐喻的认识论困境——的认识幻觉也消散了,那种原型神话解体了,它曾经稳固的建立在人们的影像背后,是人们久远而来的集体意识的海床。如今,电影更多的仅仅是西西弗推动的巨石,一个叙事的展开不过是西西弗千万次的一次奋力上举。人们在一部部光影绰绰的银幕前,如西西弗般,经历一次次的意义的产生和坍塌。然而加缪是乐观的,正如他对西西弗精神的赞美那样,至少在从影院走回书斋里的我,一次次泪光闪闪,徘徊心碎,无休止地重复咀嚼人的存在所带来的一切。

如此,当代电影的命运似乎不再是提供对某种幻觉的解释或者辩护,如同海德格尔对梵高的《一双鞋子》的此在的读解,电影比这幅油画“存在自动显现自己”更加迷人之处,在于电影一方面更仿真地呈现了此在的时空序列,另一方面它不可避免地以某种态度介入和组建生活世界,从而在电影之外流露出这种态度本身所蕴含的文化批判的对象,而这恰恰是我所试图对电影进行读解的依据和目的。我曾像我的老师一样,半开玩笑地说,最爱看“烂片”,因为“烂片”总是不自觉地提出和暴露了社会生活的矛盾,然而却又无力构造完整的幻觉较好地想象性地予以解决,从而不得不将这个问题袒露无遗地放在人们的面前。这正是书斋里看到的不一样的电影,他既不愿意将电影视为行将完善而目前仍有缺损的拼图,在现代性的发展幻觉中去推进它的理想形态;他更不愿将电影本身的叙事看作一种等待阐释的意义系统,从而为它做出更深远的读解;他甚至从来不准备以一种普通的社会症候的观点来批驳电影的价值观念和文化偏执。书斋里的电影所要做的似乎是从布尔迪厄所争辩的电影的文化再生产的种种逻辑和源流,以之顺势而上地借助电影这个文化的神经触角步入社会文化的中心地带,在那里,在那个洋流的中心位置,一切炫目的旋转风暴都消失了,社会文化的基本结构和运作方式如同安静的钟表齿轮一样,正按照它的命定的组合关系朝着它的目的行进着。而这位站在浩大的钟表前的人,获得了与这架机器对话的资格,试图理解机器,同时也试图调整它的偏执。

怀揣着这个好奇幻想,在近几年里,我在光影的隧道中独自前行着,也与师友们分享着书斋里的秘密体验。本质上看电影更多地成为一种思想的冒险和检验,又恍如踏入了他人的梦境。电影自身是沉默者,它无意表述自身,它只是惟妙惟肖地在讲述一个个故事,然而在书斋里,它自己更像一个活灵活现的说书人站在思想的面前。在经年的进入和穿越中,我发现电影可能比任何一种精神产品更可能迅疾而直接地击穿人类生活的面纱,甚至是哲学思辨苦苦缠绕的言语之困。而阅读愈多、经历愈多,电影在思想之中展现的也更多。我一直想探讨,电影如何在不自觉的自在中,可以为一种思考准备了几乎无限的有关人的问题的材料,即便是一部卖萌的儿童动画片,即便是一曲惆怅萦绕的爱情歌舞片,甚至是只为爆米花准备的影音快餐。然而当我试图列出几个可靠的理由来时,我发现诸如电影是“此在”的记录,电影是意义的机器,电影是活的时空等等,似乎都可以找到证伪的证据,以否定这些理由的唯一性。

电影自身的沉默和它呈现的叙事内容之间形成了令人惊异的反差,而思想影像恰恰是绕过它作为商品甚至是艺术品所提供的内容,以及在此之上构成的白日梦的表达,不管这种表达是粗浅的欲望的实现还是深层的原型释放,与之相反,电影的价值恰恰是那个以无言的方式站在叙事的后场的隐身者,它的来源、身份、态度、立场以及目的构成了思想电影的真相边界。而这也正是“细读”电影的真正乐趣,恰如走出《骇客帝国》的Matrix(矩阵)的镜像幻觉,步入机器世界中的惊险历程,尽管我们不得不总会得出类似人类只是被豢养的用于机器文明革命的工具这种伤感和绝望的真相——资权社会和商品消费主导的电影隐身者所不易觉察的意义涂抹、行动遮蔽、幻觉满足、虚假批判,甚至即便处于严肃立场的含混揭露——让思想不得不时刻面临自我的怀疑,甚至有意寻找逃避自由的可耻之路。当思想一旦意识到这种真相时,光影所构筑的那个悠长的隧道一次次地在身后轰然倒塌,而思想一次次地拼死摆脱绝境而奔向洞口的光明,却一次次地发现闯出的世界仍然是一个无界混沌和意义的匮乏世界。怅然所失或许最能形容这种电影的思想冒险之旅。

然而那个电影叙事的隐身者,却仍旧伫立在那,在一部部电影的矩阵世界里变幻着自我的形态。在当代好莱坞以及中国电影中,它以现代性的多重面具呈现着历史的问题结构——或者以当代人的精神裂变的焦虑为目的创造意义,或者构筑着现代性的神话以形成幻觉,或者因现代性的流动而展开叙事的动机,或者创造具体问题以取代整体批判的意识,等等不一而足。如此,电影的思想冒险最后落实为对电影的隐身者的侦察和审判,以辨明现代社会和文化的形态和趋势,从而借此理解历史与当下。

尽管这种理解带有一种深刻的悲观色彩,它最终只能回到哲学对人的局限的被迫承认上来。然而电影毕竟是一个“此在”的记录,它终究包含了人性的丰富和复杂。电影所能够为思想带来的这种周而复始的思辨痛苦提供代偿的,恰是人在服从自然的局限下的精神无限,那种人性的终极希望。无数电影拼接的,不正是永远正在趋向完整的人类的镜像之脸吗?



(文/人文与传播学院党总支书记王圣 编辑/王锦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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